他想起那封贴在电线杆上,被撕去一半的卫生运动的海报,思之欲呕。
老人挥挥手示意妓女离开,让车夫拉着人力车,赶紧从这条街上出去。
但那只鸡爪一样,伸过来想要够他的袍角的手,却被一只小手握住了。
曹轩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老女人,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。
在这一天以前,曹轩的生活一直是飘在云端的。
他的家境早以败落,但老师的门庭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。既使是借宿的圆通禅院,其实也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寺,谈不上清苦。
平素里见到的不是文艺名家,就是张怡祖这样的民国四大公子。
老师没有把他培养成一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人,他当然明白什么是苦难,可苦难对曹轩的印象,不过是报纸上的数字,长辈饭桌上的长吁短叹。
至多至多也只是透过火车车窗,看向远方小路上的逃难百姓,这么隔着玻璃的匆匆一瞥。
他还不知道妓女是什么。
只隐约知道,那是大人口中“不太好”的地方,是报上“鸦(鸦片)、雀(麻将)、鸨(妓女),三鸟害人”中的一种。
可当老女人站在他身边。
那脸上的皱纹,额间蓬乱的白发,皮肤上的烂疮,那种鲜血一样的甜腥气铺面涌来的时候。
这是世俗的苦难,第一次赤裸裸,直白白,毫无遮掩,毫无美化的坦露在他的眼前。
曹轩呆住了。
“疼么?”
曹轩指着女人手臂上的暗疮,愣愣的问道。
“小公子,不疼,不疼的。”妓女往后缩。
下一秒。
谁也不知道曹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。
没什么意义,没什么逻辑,也没什么道理可讲。
那或许只是一种,最简单,最质朴的同理心。
“疼的。”
曹轩张开怀抱,忽然抱住了对面这个年纪足以做他母亲的老妓女。
车夫愣住了。
在不停的往后缩,想要用衣袖遮掩疮疤的女人愣住了。
想要叫徒弟赶紧松手,莫要被他纠缠的老画家也愣住了。
时间在这一刻静止。
只有老妓女的身后,默默的站着的,幽魂一样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无人能见顾为经注视着这一切。
他和曹轩的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,落在一起。
好像两个少年人越过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长河,遥远的对视。